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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老人黃紹湘

2014年06月06日09:52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世紀老人黃紹湘

  2013年5月,黃紹湘在家中閱讀報紙 資料圖片

  1937年,黃紹湘的清華大學畢業照 資料圖片

  2006年7月,黃紹湘、畢中杰夫婦在家中 資料圖片

  老母親黃紹湘百歲華誕,作為子女,心中感慨萬千。百歲慈母,就像一株根深葉茂的大樹;百年歲月,如同一條流淌不息的長河。我只想從中捕捉些許點滴,以此敬獻給這位世紀老人。

  

  2001年,父母喜結連理62載。母親在贈致父親畢中杰的文章《心路歷程》中寫道:“我自熱火朝天的武漢來,君自山清水秀的無錫去,緣分撮合我們湘江來相聚,志同道合話投機。感君真誠,感情如清澈的流水、純凈的璞玉,我的坦率、樸實也打動你的心。在革命程途上,經過坎坎坷坷、風風雨雨,由革命情侶結合為伉儷,六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到如今,白頭偕老,真不容易。”

  這門婚姻遭到過母親家人的強烈反對:父親家境貧寒,當時只是一名高等師范學校的畢業生。而母親出身名門,又是清華大學的才女。但是,他們因為共同的革命理想而結合,同甘苦、共患難了70年。

  母親與父親相識于抗日救亡的歲月里,戰火紛飛,幾經風險。他們輾轉湘西,1939年5月抵達重慶,以教書為業,勉強糊口。困難并沒有讓他們放棄革命理想,在重慶的清華、樹人等中學,父母率領學生用油墨寫傳單、發傳單,組織秘密讀書會。在那批進步學生中,佘春華、汪國楨、張其錕、秦川等后來都成為堅定的革命骨干。

  生活雖艱辛,腳步卻不停。姐姐慰萱和我在重慶出生了。

  1943年,在中共南方局的同意下,母親參加了國民黨政府教育部舉行的自費赴美留學考試,并脫穎而出。南方局隨即給予她部分津貼,經周恩來親自批準,資助兩千美金。母親忍痛離夫別女,孤身一人留學美國,從此與美國史結下了不解之緣。

  1944年8月,母親由重慶登機,經駝峰航線先飛抵印度,后改乘海輪,歷時一個半月的艱苦旅行,抵達美國舊金山,再改乘火車到了紐約,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院主攻美國史。

  從第二個學年起,母親留學的全部費用均靠獎學金和打工所得勉強支撐。因為積極參加由美國共產黨中國局書記徐永煐領導的一系列革命活動,她經常受到國民黨特務的威嚇、跟蹤,甚至毆打。戰爭歲月,自己丈夫和孩子的音信時斷時續,母親在日記中寫道,“太思念孩子了,有時跑到廁所偷偷哭一會兒”。

  抗戰勝利,黨組織派父親北上做地下工作。他冒著風險,硬是用一張飛機票拉扯著我們倆一起上了飛機,離開重慶。后來,我們被寄養到無錫鄉下老家,親戚拿父親留下的育兒費放了高利貸。我們吃得很差,滿身虱子。

  安頓好中國紡織公司青島分公司的公開工作之后,父親匆匆趕來接我們,不勝唏噓。所幸的是,我們終于又和父親團聚,住在青島市嫩江路的公司宿舍里。

  1947年9月的一天,父親告訴我們:“媽媽回來了!”姐姐和我站在樓梯上,興奮地等待。一陣喧嘩過后,聽到父親“來,來,兩個孩子在這里”的聲音時,我卻一扭頭跑回家躲了起來,久久不肯出來相見。其實,我心里早已樂開了花,“別人的媽媽都在家,我們的媽媽也終于回家了!”

  母親帶回來幾個大鐵皮箱子,我們好奇地圍著它們轉來轉去。原來,里面主要是書,厚厚的,硬皮的,都是我不認得的字,這些都是母親省吃儉用買回來的。

  母親要開始她終身孜孜以求的美國史研究了。

  那時,我們常常發燒。為了哄我們忘記病痛,母親常常講故事。在清華時,她曾是“一二·九”運動干將,人稱“小鋼炮”,口才特別好。我至今記得母親是如何講小紅帽,灰姑娘,海的女兒,還有岳母刺字,“精忠報國”,以及模仿張飛在長坂坡前“哇呀呀呀”的那一聲怒吼。母親故事講得棒,但她又太忙了,難得空閑。所以,有時我會謊報軍情:“媽媽,我發燒了!”希望把忙于工作的母親吸引過來。

  父母的臥室里有一個小壁櫥,頂上有一個小閣樓。一次趁他們不在家,我和姐姐偷偷地爬了上去,只見上面有一個像磚頭一樣的草綠色的收音機,還有一些繞來繞去的細線,旁邊還有紙、筆。我們有點害怕,什么也沒敢動,就悄悄地下來了。

  父母得知此事,神情凝重。父親把手重重地按在我們的肩上:“你們絕不可以向任何人講,你看見了什么。如果講了出去,你們以后就會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了。”雖然我從小膽大淘氣,但聽到這么嚴厲的警告,大氣都不敢多出,只是不停地點頭。

  1949年,解放戰爭節節勝利,國民黨潰不成軍,駐扎在青島的美國軍隊也準備撤離。大批從東北、華北等戰場潰逃的國民黨軍政人員也匯集于此,此時的青島已成為去往臺灣的重要運轉站,而這里的地下工作變得更加復雜,異常艱巨。

  父母在解放區山東工委的直接領導下,進行了反對南遷和護廠、護校的堅決斗爭,并取得了巨大勝利。5月底,在一位工程師的家中,聚了好幾家人,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槍炮聲,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共產黨就要來了,聽說他們都是紅鼻子綠眼睛,還要共產共妻,我們可怎么辦呀?”父親鎮定地說:“這么多的人都留在了青島,大家一定會活下去的。”

  6月1日,整夜槍炮聲不斷。父母已經幾天不在家了,我和姐姐偷偷爬到中紡五廠的最高樓樓頂,親眼看見遠處兩邊交火的情景。

  6月2日,青島宣告解放。到處是紅旗,到處是歌聲。

  那幾位曾經議論過共產黨的熟人,看見我的父母親穿上了灰色的列寧裝,出入青島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不由得一驚:“哎呀,原來你們就是共產黨啊!慚愧,慚愧!”

  后來,父母回憶,青島解放前夕,他們地下黨員是如何與群眾一起冒著生命危險,積極進行護廠、護校等斗爭,寫英文傳單向美軍做宣傳,收集敵特潛伏情報,向港澳臺派遣地下工作者(僅被父親一人派遣的就達三百多人),緊急轉移已暴露的同志和他們的家屬……

  青島解放后,在敵特檔案中得知,父母都已上了黑名單,如果青島再晚解放一周,他們一定會被秘密逮捕。

  慶幸的是,青島終于在6月2日解放了!解放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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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楊麗娜、常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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