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村官角色的那一天
2013年02月19日10:56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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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公務員面試
誰都沒料到,有人暗中琢磨著郭碧玉推薦的項目。那都是些經歷過摔打又不死心的人,其中一位叫杭庚。杭庚向來敢于冒險,曾把全部家底投入養魚,結果是血本無歸。他想東山再起卻找不到項目,養雞令他心動,可哪來錢呢?郭碧玉聽出他的心思,立刻來了精神,她一次次上門為杭庚鼓勁,一次次找人為他弄貸款。此時的杭庚一貧如洗,拿什么抵押呢?最終是郭碧玉在擔保書上簽了字。但這并不說明她不想離開新南村了,而是因為杭庚是被她鼓動起來的,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她做擔保實在是一個別無選擇的選擇。
與杭庚的養雞場先后上馬的還有顧寶勝、劉景華的養雞場。對郭碧玉而言,這是她畢業兩年之后第一次接觸自己所學的專業。她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每天輪番查看養雞場,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老師教過的一些小竅門也派上了用場——把大蒜搗碎了拌入飼料預防疾病,既節約開支又沒有藥物殘留……
應該說這是一種機緣,使她在即將離開新南村時得以展示自己的專業素質,而另外八位大學生村官至此還沒找到機會。新南村養雞業的啟動引起了鎮政府的注意,尤其是郭碧玉的專業對農民脫貧很有用,她被任命為鎮長助理。
這并不是郭碧玉進入角色的起點。鎮長助理的任命剛下達,公務員面試通知就到了。郭碧玉坐立不安,怎么辦?這里的確不是年輕人呆的地方,走不完的田埂,跨不完的水渠,時裝店里掛著的衣服早已過季,天黑后鎮政府大院里(宿舍所在)萬籟俱寂,她已經來這一年了,青春有幾個一年經得起這樣耗?
但怎么向杭庚等人解釋?怎么向鎮領導解釋?如果現在就離開,簡直是拿人家開玩笑!郭碧玉放棄了面試,不是因為進入了角色,而是實在拉不下面子。她給主持面試的機構打電話時,對方叫起來:“鎮長助理算什么?沒有體制保障的!你不會連這點都不曉得吧?”
招聘單位叫幾聲倒也罷了,父母那邊可沒那么容易對付。郭碧玉家姊妹兩個,妹妹比她小四歲,在徐州讀大學。有學歷的姑娘動輒成為“剩女”是當下中國最獨特的現象之一,偏偏她家姊妹倆都是大學本科學歷。郭碧玉已顯出“剩”的端倪,父母的壓力可想而知。“大學生村官”絕不是談婚論嫁的籌碼,公務員卻是地道的“搶手貨”。自從郭碧玉通過筆試,老兩口兒緊張而興奮地等她面試的結果,誰料等到的卻是這個消息!
母親臉色慘白地說:“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學上過了,出去闖也闖過了,我們抱怨過一句嗎?可你到了這個年齡總該懂點事了吧?你怎么就不為這個家考慮一點?”
郭碧玉張口結舌,原本的內心矛盾頓時化作悔恨。但是晚了,當年的“國考”對她來說已成為歷史,她必須再等365天。
而我們的問題依舊:郭碧玉是如何進入角色的?
預支嫁妝辦雞場
工作成效的顯現似乎存在某種規律:你每天為它而努力,千篇一律,了無新意,令人絕望,可就在你打算放棄時,它卻在不經意間冒了頭。杭庚等人的養雞場運作順利,有客商前來下了訂單。村里人忽然明白過來:我們也可以靠這個賺錢!
突如其來的熱情把郭碧玉從放棄面試的懊惱中拽了出來,找她的人絡繹不絕。她來新南村后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大家把她當做專家與求助對象。這種感覺很受用,從未有過卻又像久違。
郭碧玉來勁兒了,出謀劃策、選定場址、與廠家談籠舍的價格、請母校專家來為農民上課……南農大的專家們被這位學生的熱情所打動,決定在新南村設立工作站,定期從南京過來提供技術服務,不但分文不收,還要自己貼路費。
贊揚最容易使一個剛獲得成功的人眼花繚亂,失去方向,但郭碧玉還算清醒,她發現大家都是沖著快速見效去的,沒人愿意采用先進的技術與設備。她挨個動員:“你辦個更現代化些的,不但人輕松,還能減少疾病、提高產蛋率,從長遠看這個投入更值!”可急于致富的人很難考慮那么遠。
村主任顧正立一向沉穩,別人說的熱鬧時他總在一旁聽著,一言不發。那天他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把郭碧玉嚇了一跳。“小郭,既然你說的這么好,為什么不自己辦個養雞場?我跟你合伙,一家投一半!”
郭碧玉愣住了。
現在的局面是她用一年多時間熬出來的,為此她耽擱了自己所有的事。他們那批大學生村官說好了任期三年,即使不參加“國考”或考研,她也只剩下一年多時間了。雞從孵化到產蛋得一百四十來天,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現在辦養雞場明擺著到她任職期滿也不可能收回投資。
郭碧玉那天沒吱聲。顧正立回家跟老婆一說,被老婆數落了一晚上。“她多大的姑娘了,還要一個人在外頭耗到什么時候?我們也是有孩子的人,將心比心,人家父母就不急?虧你想得出來!”顧正立只有嘆氣的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會那么唐突。
他們哪里知道,郭碧玉那晚掂量著顧正立的建議無法入眠。她已經是25歲的人了,不用媽媽每次見面或打電話嘮叨,她自己都能感覺到時間的步伐在加快。沒有正式工作、沒有住房、沒有愛情,唯一的娛樂就是在電腦上制作自己的歌唱“專輯”。說實在的,這樣的生活她過怕了。
她已經為新南村盡了力,養雞的人越來越多,收入水平自然會上去的。這家2000只,那家3000只……加起來該有五六萬了吧?可是,她突然清醒,這離規模化、集約化還差得遠呀!
村民們急切的眼神如同電影畫面經過……他們熱情地為她倒水卻拿不出茶葉,她只能啜飲帶大海味道白開水。“我應該也可以使這里的生活發生更深刻的改變。”半夜里她對自己說。
第二天顧正立沒提頭天的話,郭碧玉卻發話了:“合伙辦養雞場可以,但必須是最先進的,你同不同意?”
顧正立一愣,趕緊掏計算器。兩人摁了半天,結果把他們都嚇住了:投入起碼四十萬!
“你……有那筆錢?”顧正立聲音都變了調。
“我借!”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郭碧玉生活節儉,兩年多(包括在亭湖區街道辦工作的一年)也只省下了不足三萬。那十七萬上哪籌?村里人她都熟,挨家挨戶借或許能湊足十七萬,但她是外地人,借了人家心里就不踏實,她開不了這個口。
晚上她趕回家中,在飯桌上向父母要二十萬。
“二十萬……?!”他們瞪著她像不認識一樣。
“以后會還你們的!”
母親回過神來,數落開了。“你怎么一點都不知道深淺?我們這樣的工薪家庭哪來的二十萬?就是有也不能拿給你去辦養雞場呀,你的任期滿打滿算也不到兩年了!”
“我辦的養雞場不僅能做示范,還能賺錢。這是一筆很劃算的投資!”
“還投資呢?你知道我們的工資是多少,你妹妹還在讀大學,你出去幾年給過家里錢嗎?你是怎么算出來家里有二十萬的?”
郭碧玉一分錢沒借到還碰了一鼻子灰,可她要辦現代化養雞場的話已在村里傳開了。大家都來問何時開工,聽說她沒籌到錢,他們都沒了話。
看著他們暗淡下去的眼睛,郭碧玉打定主意:這個養雞場一定要辦!
那些日子她到處打電話,還三天兩頭朝家跑,去鹽城一個多小時的長途車不知坐了多少趟,說來說去都是借錢的事。天下當媽的都愛數落,但郭碧玉的母親很少發脾氣,不過那天她真火了。“平常見不到人影,要錢跑得倒勤!我們希望你做的事你做了哪樣?養你這么大,一點不知道體諒人!”母親把洗到一半的飯碗朝水池里一扔,濺了一身水。
話說到這份上都沒能把郭碧玉擋回去。她說:“那我結婚你們總要給嫁妝的吧?就算你們把嫁妝預支了,以后就不用你們煩了!”
她可真有股邪勁,但有時要達到目的還非得如此不可。2011年3月,我在春寒料峭的大田里問她:“缺口那么大,你那會兒為什么一定要堅持?”
“話說出去了,全村人都看著呢。我后退一步,不光是個人臉面的問題,大家的信心、發展的方向都要受影響,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
母親最終沒磨過她,拿出兩萬。從道理上說,郭碧玉已經是打發掉的姑娘了。
自己的三萬,家里的兩萬,老同學東拼西湊了七萬(都是剛參加工作的人),還有八萬的缺口,然而此時的郭碧玉已求告無門了。
還差八萬,能算是箭在弦上嗎?
有句話說的好:“人在找機會,機會也在找人。”四明鎮人大副主席朱明是新南村人,郭碧玉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里。“這姑娘這回是動真格的了,九個大學生村官只有她邁出了這一步!”銀行有各種名目的專項資金,但郭碧玉的條件與需要的額度都難申請下來,是她豁出去的勁頭為她贏得了機會。朱明出面與銀行交涉,并為郭碧玉做了擔保。
二十萬,這筆巨大的數額湊齊了!
2008年9月28日,“玉立”養雞場在蒙蒙細雨中開工。盡管開工前放了鞭炮,氣氛還是熱鬧不起來。村里人神色凝重地打地基、立柱子、上波楞瓦,一個共同的感受撞擊著大家的心:這個外來姑娘欠下了十七萬的債,她把自己的將來押在我們新南村了!
這才是郭碧玉進入角色的日子,或許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在這一天中實現了從大學生到實踐者的轉變,并從過路人變成了村里人。
采訪郭碧玉時,筆者參觀了“玉立”養雞場。自動清糞、光照、溫濕度自動調節,明亮通暢,干干凈凈。這里養了6000只雞,產綠殼蛋。當年投入的二十萬已收回十七萬,而現在“玉立”養雞場的固定資產已達幾十萬元。
如今蛋雞養殖已成為新南村的支柱產業,蛋雞存欄數已經從當年的幾萬羽增加到現在的十五萬羽。村里成立了養殖合作社,在育雛、防疫、咨詢、銷售等方面為養殖戶提供服務。筆者看到四排高大的育雛房里層層疊疊,熱鬧非凡,而預約登記本又排了大半張紙。
在養雞形成規模之后,郭碧玉和村委會相繼推出了菊花種植——每畝單季收獲6000元;土地流轉種大棚西瓜——由于去冬今春低溫干旱,各地西瓜種植面積大幅度下滑,三月的瓜秧只有一拃長,未來的西瓜已被訂購一空;以及眼下的養鵝。她還從鹽城、從射陽縣城找來加工業務,村里人在玩具廠、服裝廠、蘆葦編織廠上班,每月可得兩三千。
2010年,全村人均收入達7000元,是她剛來到新南村時的2.8倍!
當然,每推出一個項目都會遇到阻力,人們的思維定勢不可能一朝一夕改變。顯而易見的是,“玉立”養雞場開工之后,工作的阻力越來越小了,因為她在全票當選為村總支書記后向大家保證:“只要新南村一天不脫貧,我就一天不離開新南村!”
郭碧玉是成功的,如今她已有了一長串“頭銜”: 鹽城市蘇北計劃優秀大學生志愿者、江蘇省大學生志愿服務蘇北銀質獎章獲得者、鹽城市青年五四獎章獲得者、青春建功鹽城十大杰出人物、鹽城市優秀共產黨員、鹽城市十佳大學生村官、江蘇省大學生村官創業富民先進個人、全國優秀大學生志愿者、鹽城市三八紅旗手……今年1月,郭碧玉被縣委提名為射陽縣長蕩鎮黨委副書記、鎮長。她的終身大事也終于解決,2012年5月,郭碧玉嫁給了射陽縣中醫院的一位醫生,正式成了一個射陽媳婦,成了一個真正的射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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