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西安 張之滬
“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家家歡歡喜喜搞衛生,干干淨淨迎新春,我卻陷入煩惱——擦窗戶玻璃在我家成了難事。老婆年輕時個子高挑,相貌俊俏,老來發福,發展到腹比胸高,臀賽肩寬,兩條大象腿,走路渾身肥肉亂顫,我戲謔她為美麗大象。大象不能攀高,擦窗戶自然免了。我屬猴,人也瘦的像猴,攀高爬低按理非猴莫屬,偏偏本人有恐高癥。我自嘲:猴有恐高癥,可謂天下奇聞,不巧本人就是那朵奇葩。兒子屬豬,懶的賽豬,一說干活,不時這疼就是那癢。我催他多次,直至發飆,兒子才撅嘴掉臉上了窗臺,擦了兩塊就喊叫:玻璃上油煙難擦得很,把人累成馬咧!我一眼沒盯住,人已消失不見。過年家裡仍臟兮兮,親友來拜年惹人笑話。無奈之下,想到家政公司,連找七八家,都說年關將近,員工都回家過年了。有一家倒是能派出人,就是“價格稍稍高一些”。雖有思想準備,聽完對方報價,我仍怒從心頭起,譏諷:“貴公司刀子真快!敢問老板莫非黑道轉行?”對方反諷:“怕花錢大年跟前還想雇人,你得是腦子有病?”對話毒汁四濺,直至我摔了電話。
憋著一肚皮鳥氣下樓,我一眼瞅見樓梯旮旯睡個人,粗布被子蒙頭,隻露出一雙球鞋。報社家屬院樓道成了盲流棲身之處,門衛怎麼搞的?我借機撒氣,照球鞋踢了一腳,大聲吆喝:“起來!誰讓你睡這的?”被子下拱出個紅頭巾蒙著的腦袋,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原來是個女的。“快走!快走!”我大聲驅趕。女盲流敢怒不敢言,白了我一眼,飛快地用背包帶將被子捆扎整齊,動作十分麻利。我看在眼裡,心裡一動:踏破鐵鞋無覓處,要找的鐘點工就在眼前!女人已走出數步,我攆上一把拽住被子。“你想作甚?”女人回過頭,滿臉警惕。“莫怕,莫怕,我不做甚,”我學著女人口音,笑瞇瞇說,“想雇你上我家擦窗戶玻璃,干不干?”女人喜出望外,再不白眼向人,雞啄米般連連點頭,一迭聲回答:“干,干,叔,我想干。”
進了屋,女人脫下的球鞋連同被子統統被指定放在門外。“叔,我想喝口熱水。”怕城裡人嫌棄,女人不用主家茶杯,從隨身挎包裡掏出個外表斑駁的搪瓷缸子,上面“農業學大寨”紅字依稀可辨。屋裡溫暖如春,女人解下裹臉圍巾露出真容:年紀約二十六七歲,腦后盤個發髻,長條臉,高顴骨,兩腮典型的高原紅,城裡人戲謔“紅二團”,眉毛疏淡,眼珠漆黑,鼻梁挺直,抿得緊緊的兩片薄嘴唇透著倔犟,人說不上漂亮,卻也不難看,體格單薄瘦小,像是發育不良。女人大號高葡萄,來自“瘠苦甲於天下”的甘肅定西。
熱茶下肚,葡萄來了精神,甩了拖鞋,穿襪子上窗臺。我沒看走眼,這女人果然能干,爬高下低,動作敏捷,別人擦玻璃擦完一面,再擦另一面,她左右開弓同時進行,擦得又快又淨。這個鐘點工算找對了!我和老婆露出會心的微笑。對初次領進門不明底細的外人還得防著點。我對老婆使了個眼色,伊心領神會,說是幫忙換水,實則一旁監視。吃頓飯工夫,三室一廳窗戶已全部擦完。擦得這麼快,莫非偷工減料?我逐室檢查,看著扇扇光潔明亮的窗戶玻璃,滿意地直點頭。“給你多少工錢?”我這才想起急著擦玻璃,事先沒談報酬。葡萄囁嚅一陣,聲音像蚊子哼哼:“我要五個元。”
“你要多少?”我以為聽錯了,又問一遍。
“五個元。”葡萄戰戰兢兢重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