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棗莊市臺兒莊區財政局 梁淑玲
渴望擺脫貧窮
我出生於上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那是個飢寒交迫的年代,兒時的記憶幾乎都與貧窮有關。記得母親常給我講起大奶奶的故事,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大奶奶曾給母親說:“他二嫂,我們啥時能看著煎餅筐子吃頓飽飯”,大奶奶終沒等到看著煎餅筐子吃頓飽飯,就帶著飢餓與遺憾離開了人世。上學了,我的音樂老師常常給我們講起她小時候挨餓的故事,比如用生玉米做上學期間的零食,餓得不行時就吃上幾粒。在我的記憶裡,父親耕地打場樣樣精,母親是持家理財的一把好手,但即使這樣,我們家也常常寅吃卯糧,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在那時不在少數。那時的主糧主要是地瓜干等粗糧,小麥等細糧隻有逢年過節時才有機會吃到。為了給上高中的姐姐增加營養,母親給姐姐帶去學校的煎餅摻了一半小麥,惹得饞嘴的我頻頻偷食,母親也總是看見裝做沒看見。那時,我總是幻想著,等我長大有了錢,我要買多多的純小麥煎餅,正大光明地吃個夠。長大后我問母親,那時為啥不制止我,母親總是輕嘆一聲:哪個不該吃,還不是因為窮。那個時候,溫飽和脫貧成為年幼的我和大多數中國人的夢想。
我要“走出農村”
隨著一紙驚世駭俗的契約和十幾個莊嚴的血手印,以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義無反顧地決絕之勢在安徽鳳陽小崗村秘密誕生,拉開了中國農村經濟改革乃至整個經濟體制改革的序幕,也宣告了一個尊重人性尊重常識時代的到來,億萬農民從此靠別飢餓。1983年中央下發文件,指出聯產承包制是在黨的領導下我國農民的偉大創造,是馬克思主義農業合作化理論在我國實踐中的新發展。同年,我們村也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第二年,鄉親們打的糧食除了交給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看著家裡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糧食,我的父母甚至做夢都在笑。當時的農業稅是以交公糧的形式交納的。每逢交公糧,父母親都會起得很早,把糧食裝上平板車前往鎮糧管所排隊交糧,回來時早已過了正午,父母親又飢又渴,疲憊不堪。就算是這樣,父母依然是樂呵呵的,心中充滿了對黨和國家新政策的感激。
自1985年農產品購銷體制由統購統銷走向“雙軌制”始,交公糧開始逐漸成為農民的一種負擔。記得中考前夕,同村的強子賣麥子回來,走到村頭就大聲喧嚷:“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不做農民,當農民賣個麥子都難!”原來,他家裡“多收了三五斗”,糧店工作人員就刁難他,總是以麥子不夠干為由拒收,排隊排了兩三天,麥子還是沒賣了。
“當農民真苦!”這是上初中的我,在當時聽到最多得一句話,但是無論多苦,對於不愁吃穿,天天上學的我,似乎沒有太深得體會,夢想脫離農門是在我參與一次“打場”經歷之后。
現在的年輕人無論是城裡人還是農村人,幾乎沒人知道何謂“打場”,“打場”最初是指把收割下來帶殼的糧食平攤在場院裡,用馬拉磙子,或者用小型拖拉機,碾壓這些糧食,使之脫去外殼,這一系列活動。后來有了脫粒機,農村人仍然習慣把用脫粒機給糧食脫粒叫“打場”,把脫粒機叫做打場機。現在有了聯合收割機,農民告別了“面朝黃土背朝天”躬身收割麥子的歷史,“打場”一詞也成為了歷史。
記得那是我上初三的時候,天已黑了有一個多小時,突然就看到母親從場上急急地走來,母親喊著我的名字,叫我快去前院的堂叔家喊人去場上幫忙打麥,晚了,當晚就打不成了。當我和堂叔一家趕到時,剛好捱到我家。
隻見看管打場機的人搖著了拖拉機,油門加到了根兒,打場機就被帶動起來了。“隆隆”的很有氣勢,我和堂叔家的五姐一起上了麥垛,一捆捆的往下倒麥碼子。我不願意干別的活,那些活都靠近打場機,會弄的一身全是麥毛。麥毛比針尖兒還細,直往肉皮裡鑽,刺癢得人受不了。母親和堂嬸用濕毛巾圍著嘴,把我和五姐扔下的麥碼填進打場機的進麥口,就像打場機在吃飯。我父親在脖子上圍了頭巾,用叉子掏從打場機底部濾出的麥余。麥毛就糊了我父親一脖子。堂叔在我父親掏出來后,和我姐裝袋子。打場機的出麥口的前方是光溜溜的場院,麥粒就從出麥口竄出來,登時場院上就隆起一座小山。一場麥子打下來,人真的就象脫了層皮。大人們夸張地說,少說也要喝上二斤麥塵﹔所有參與打麥的人雖都是長衫長褲打扮,但仍難逃麥毛和麥塵的“肌膚相親”。所以,每當完工時,雖然每個人都是又累又渴又餓,但最想做的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經歷了那次“打場”之后,堅定了我走出農村的信念,讀書也更加刻苦了。1992年,我接到了高考錄取通知書,實現了自己脫離農門的夢想,成了我們村因升學而成為“農轉非”的第一人,也成了村裡人教育孩子埋頭苦讀的典范。我脫離農門的故事被村民們一講再講,講到最后都帶有了些許傳奇色彩。
家鄉父老的幸福夢就是我的夢。
1994年7月,我踏上了計劃分配的末班車,成為一名基層財政工作者。我拿著學校分配通知書,滿懷激情地去區財政局報道。局長對我說,你是女孩,就別去財政所了,正好局裡也缺人,留在局裡吧。后來我才知道局長的良苦用心。1994年正是農民負擔開始出現膨脹、鄉鎮財政工作步履維艱的時候,一些農民因交不起稅開始拖欠稅款,干群關系開始出現緊張,征收農業稅成了財政所最頭疼的事,一些女孩子常因收不上稅,而愁得嚎啕大哭。所以,那幾年,每有新分來的男學生,必先下基層財政所鍛煉。
事實上,從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特別是到了后期,農民非常規負擔普遍出現惡性膨脹,並呈愈演愈烈之勢。那時,農民每年人均負擔在200元左右,有的高達600-700元,很多農民都交不起稅費,干群關系異常緊張。為了收稅,財政所的同志是跑斷腿、說爛嘴,一戶要跑十幾、二十趟都收不回來錢,每年財政收入都欠賬,干部工資發不下來。“撂荒”和“民工潮”就是這個時期出現的新詞,有的農民交不起稅,就不再繼續耕種土地,而是出去打工,財政所的同志一年到頭也難見上他們一面,收稅就更別提了。作為財政人,在那段時期,我回家最怕見鄉親。每次見到他們,他們總是問:“你在財政干,能不能讓我們少交點稅?”還有的干脆說:“你們財政就知道收稅,收完這稅收那稅。”其實,作為農村出來的我,最知農民之苦,我何嘗不想讓農民少繳稅,甚至說不繳稅。希望減征或不征農業稅,是那個時期的我和大多數農民近乎異想天開的夢想。
2003年,隨著“多予,少取,放活”方針政策的全面落實,直至2006年1月1日,九億農民徹底告別了在漫長的農業社會裡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皇糧國稅”,再到近幾年國家對農民的各項綜合補貼,國家每年都在加大對“三農”的投入力度。作為財政工作者,我親歷了國家財政由征收型財政向服務型財政轉變的過程,尤其是在服務型財政的陽光普照下,新農村面貌煥然一新,看得見、摸得著,真是今非昔比!看到一條條農村公路四通八達,一排排農民集中居住房拔地而起,一個個貧困學生重返校園,看到農村孤寡老人生活有了保障,看到農民一張張高興的笑臉,看到一幅幅美麗的新農村畫卷,我由衷地高興,家鄉父老的幸福夢就是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