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5日08:19 來源:中國軍網
山城遵義,黔北重鎮,南臨烏江,北依大婁山,為由黔入川之咽喉。90年前,一場重要會議賦予它不可磨滅的歷史光輝——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這里召開擴大會議。這是我們黨歷史上一個生死攸關的轉折點。
2015年,習主席參觀遵義會議會址和遵義會議陳列館時指出:遵義會議作為我們黨歷史上一次具有偉大轉折意義的重要會議,在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堅持走獨立自主道路、堅定正確的政治路線和政策策略、建設堅強成熟的中央領導集體等方面,留下寶貴經驗和重要啟示。
當年,《遵義會議決議》發出“勝利必然是我們的”豪邁號召。今天,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們更要遵獨立自主之道、行敢闖新路之義,勇于開拓新局面、創造新奇跡。
——編 者
立春,萬物起始,萬象更新。
1935年的立春,為2月5日,農歷大年初二。對于長征路上的紅軍來說——春天,早早地到來了。
這年1月15日至17日,遵義會議,黨和紅軍在生死攸關時刻,第一次行使獨立自主解決中國革命重大問題的權力,選擇毛澤東同志作為領路人。一條去向渺茫的“絕路”,由此開始驚天逆轉。
那個多雨的春天,毛澤東率領紅軍馳騁在川黔滇邊萬水千山之間,周旋于國民黨軍圍追堵截之中,跳出了包圍圈,奪回了主動權。朱德同志由衷感慨:“群龍得首自騰翔,路線精通走一行。左右偏差能糾正,天空無限任飛揚。”
遵義會議,中國共產黨的“成人禮”,毛澤東軍事生涯的新起點。
生死之地
“空使湘江江上竹,至今猶染淚痕斑。”
佇立于落日余暉下的廣西全州湘江鳳凰嘴渡口,我的眼前仿佛一片血紅顏色,耳畔的江風如同凄厲的槍聲。
90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殘陽如血的冬日黃昏。1934年12月1日,當最后沖出敵人包圍的紅8軍團一路拼殺到湘江邊,鳳凰嘴渡口已是紅軍掌握的唯一一條生命通道。
頭頂,敵機俯沖轟炸;身后,追兵潮水般涌來。從死亡縫隙中艱難渡過湘江,這個原本1萬多人的軍團僅剩下1300余人。
湘江,成了中央紅軍生死之地。激戰5天5夜,出發時8.6萬余人的紅色大軍銳減至3萬余人。
14位師團級指揮員倒在血泊之中。時任紅4師師長張宗遜回憶:“紅10團團長沈述清在戰斗中英勇犧牲,紅4師參謀長杜中美接任紅10團團長指揮戰斗,不久也壯烈犧牲了。滿山都是尸體,湘江的水都被血染紅了。”
“英雄血染湘江渡,江底盡埋英烈骨。三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魚。”一段悲壯的民謠,從此在湘江兩岸流傳;一江鮮紅的江水,成為幸存者揮之不去的記憶……
悲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從井岡山斗爭創建第一塊紅色根據地,到古田會議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原則和制度,再到開辟贛南閩西中央蘇區,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于挫折中奮起,在逆境中前行,闖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革命之路。
“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在贛江之畔、在武夷山下,年輕的紅色隊伍一次次上演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爭活劇——
第一次反“圍剿”,紅軍以4萬兵力對抗擁有飛機大炮的國民黨10萬正規軍,5天之內連打2個勝仗,殲敵1.5萬,活捉敵“前敵總指揮”兼第18師師長張輝瓚。
第二次反“圍剿”,紅軍3萬兵力,面對的卻是國民黨軍政部長何應欽指揮的20萬“圍剿”大軍。結果,紅軍半個月內“長驅七百里、連打五勝仗”,殲敵3萬。
第三次“圍剿”紅軍,蔣介石嫡系部隊精銳盡出,敵我之比為30萬∶3萬。最后的結局還是紅軍大勝:轉戰80余天,6戰5捷,殲敵17個團3萬余人。蔣介石鎩羽而歸,發出“如欲剿滅‘赤匪’,決非一朝一夕之故”的無奈之嘆……
毛澤東自信地說:“我們三年來從斗爭中所得的戰術,真是和古今中外的戰術都不同。用我們的戰術,群眾斗爭的發動是一天比一天擴大的,任何強大的敵人是奈何我們不得的。”
毛澤東所說的戰略戰術,就是在反“進剿”、反“會剿”、反“圍剿”過程中逐步形成的游擊戰爭戰略戰術。它包括:“誘敵深入,慎重初戰,集中兵力、各個殲敵”三項作戰原則;“運動戰、速決戰、殲滅戰”三種作戰要求。
正是依靠這樣的戰略戰術,盡管國民黨軍出動的兵力一次比一次多,“朱毛”紅軍反而越“剿”越強大,紅色根據地越“剿”越鞏固。即使在毛澤東被迫離開紅軍統帥崗位后,朱德、周恩來靈活運用這一戰略戰術,依然粉碎了第四次“圍剿”。反之,忽視和放棄了這樣的戰略戰術,照抄照搬蘇聯紅軍作戰方式,紅軍先敗于第五次反“圍剿”,后敗于湘江之戰,損失一次比一次大。
痛定思痛。接連的慘敗,宣告了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把共產國際決議和蘇聯經驗神圣化的“左”傾教條領導的破產。時任紅5軍團參謀長劉伯承回憶,廣大干部眼看反五次“圍剿”以來,迭次失利,現在又幾乎瀕于絕境……部隊中明顯地增長了懷疑、不滿和積極要求改變領導的情緒。“這種情緒,隨著我軍的失利日益顯著,湘江戰役達到了頂點。”
前路茫茫,何去何從?
危急關頭,毛澤東敏銳洞察敵我雙方態勢,建議放棄北上湘西與紅2、紅6軍團會合的原定計劃,轉頭向西,到敵軍力量薄弱的貴州:“為什么一定要去鉆口袋呢?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嘛!”
湘南通道,這座歷史上曾為楚越分界走廊上的小城,在1934年12月12日這一天,成了黨和紅軍的“轉運之地”。
時隔多年,擔任過共產國際軍事顧問李德翻譯的伍修權,還對當時的細節記憶猶新:“軍情緊迫,部隊、領導都很狼狽,李德、博古等人都一籌莫展,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得不同意毛主席的意見。因為毛主席的意見是很有說服力的。”
方強將軍曾向我講過長征前后他親身經歷的兩個故事——
1934年4月,筠門嶺失守,中央根據地南大門洞開。身處逆境的毛澤東來到地處前線的會昌,指點時任紅22師政委的方強一連打了幾個勝仗,官兵心中的愁云一掃而光。欣喜之余,毛澤東登上會昌城外嵐山嶺,留下了一闋著名的《清平樂·會昌》:“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血戰湘江后,擔任軍委縱隊干部團總支書記的方強,也與絕大多數官兵一樣,為紅軍的前途憂慮,“突然改變行動路線,猶如一著高棋,把滿盤皆輸的局勢緩和下來,我們的雙腿也變得有勁了。這是誰的主張?我偷偷地問政治保衛營營長吳烈。他故意眨眨眼睛,然后把嘴巴湊到我的耳旁,悄悄告訴我一個名字——毛澤東。”
通道轉兵,峰回路轉。12月15日,紅軍占領貴州東南部黎平縣城。3天后,在長征途中召開的第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通過了《中央政治局關于戰略方針之決定》。這是1932年10月寧都會議之后,毛澤東的正確主張第一次以中央文件形式明確下來。黎平,由此被稱為“曙光之城”。
黔軍“雙槍兵”不堪一擊,紅軍一路疾進,直抵烏江南岸。在一個叫作猴場的集鎮,中央政治局召開了一次“跨年”會議——猴場會議。
這次會議的一個重要決議是,規定“關于作戰方針,以及作戰時間與地點的選擇,軍委必須在政治局會議上做報告”,這等于剝奪了李德凌駕于黨中央之上的軍事指揮權。周恩來后來回憶,“經過不斷斗爭,在遵義會議前夜,就排除了李德,不讓李德指揮作戰”。
新一年的第一天,烏江之戰打響。朱德下令:“全軍每人發元旦菜金兩角,以資慰勞!”
黔軍眼中的烏江天險,未能擋住英勇的紅軍。紅軍突破烏江,攻占遵義,將國民黨追兵甩在了烏江南岸。
撥云見日終有時。《紅星報》以一篇題為《偉大的開始——一九三五年的第一個戰斗》的報道,預言了一段新歷史的開端。
轉折之城
黔北重鎮遵義,南臨烏江,北依大婁山,為由黔入川之咽喉,當時擁有5萬多市民。
這是紅軍長征途中占領的最大城市。在遵義以北桐梓,不少紅軍戰士第一次見到電燈。老紅軍方槐回憶,“戰士覺得燈泡這個東西真是好,不用火不用油就能亮。有的戰士甚至還試圖用來點煙。”
遵義,也是紅軍長征中停留時間最長的城市。就在部隊官兵忙著宣傳群眾、擴大紅軍的時候——黔軍第2師師長柏輝章的私邸內,一次決定中國革命命運的會議正在悄然進行。此刻,這棟帶院子的二層小樓為紅軍總司令部駐地,紅軍總司令朱德、總政委周恩來和剛剛復任紅軍總參謀長的劉伯承住在二樓。
楊世林時為紅1軍團警備連的一名戰士,主要負責中革軍委警衛任務。他回憶:“也許是因為保密的原因,三天的會議都是晚上開始,凌晨結束。15日那天,博古來得最早,披著大衣,沉著臉。隨后,毛主席和張聞天也趕來了,兩人低聲交談。不一會兒,王稼祥被擔架抬來了,他用肘部支撐起半個身子,沖警衛戰士點頭微笑。李德來得最晚,穿了一雙看起來很沉的大皮鞋,緊握著煙斗,一路無言。”直到晚年,楊世林依然清楚地記得會議結束時的情景,“毛主席出來得最早,一臉輕松。走得最晚的是博古。他站在大門口,低著頭默不作聲,警衛員喊了他兩聲,他才醒過來似的。”
18歲的楊世林那會兒自然不會知道這三天的會議內容。同樣擔負會議保衛任務的紅11團警衛連連長王道金回憶:“遵義會議這個叫法,我們是到云南扎西以后才知道的。營教導員說,中央開會了,開得很好,毛主席又被請出來工作了,革命一定會取得勝利!”
90年過去,楊世林當年負責警戒時小院中的小槐樹,已成參天大樹,從根部分開生長的兩條高大樹干,一如象征勝利的“V”字。
歷史關鍵之處,往往只有幾步。遵義會議,這一偉大轉折,恰好位于28年新民主主義革命時間軸的中點。
道路決定命運。照搬別人的理論寫不出自己的歷史,復制別人的模式開辟不出自己的道路。
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國共產黨在付出血的代價后走向成熟,也更加堅定了自己選擇的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的道路。毛澤東形象地說,“不要先生、自己讀書、自己寫字、自己想問題,這是一條真理……我們過去就是由先生抓著手學寫字。從1921年黨成立到1935年,我們就是吃了先生的虧。我們認識中國,真正懂得獨立自主是從遵義會議開始的。”
一個政黨走向成熟,需要一個堅強有力的核心;越是生死關頭,一支隊伍的核心越重要。這,同樣是黨和紅軍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真理。鄧小平后來說,在黨的歷史上,遵義會議以前,沒有形成過一個成熟的黨中央。我們黨的領導集體,是從遵義會議開始逐步形成的。
遵義,轉折之城。從此,黨心歸一、軍心歸一——中國革命的航船有了偉大的掌舵人。
得意之筆
千里赤水河,如同一張拉彎的弓背。40萬國民黨軍,在這張弓上蓄勢待發。箭頭所指,是毛澤東率領的不足3萬人的紅軍。
這就是遵義會議后,紅軍面臨的嚴峻局面。
蔣介石命令各路大軍務必圍殲紅軍于烏江西北地區;北渡長江進而與紅四方面軍會合,似乎成了中央紅軍絕地重生的唯一選擇。毛澤東設想,趁年關臨近,川軍江防麻痹、國民黨追擊軍尚在途中之際,秘密過江,擺脫敵人圍追堵截。
北上渡江,必先攻克“北拒巴蜀、南扼黔桂”的赤水城。怎料,紅1軍團先頭部隊進抵赤水河畔,赤水城已被川軍先行占領。與此同時,在土城方向,紅3軍團等后續部隊則遇到了川軍郭勛祺部尾隨追擊。
土城至赤水盡是深山峽谷,如果郭勛祺部得以立足,紅軍就有腹背受敵的危險。偵得郭部只有兩三千人的兵力,毛澤東決定以紅軍5個師以及干部團的絕對優勢兵力,打一場速戰速決的“殲滅戰”。
然而,從拂曉戰至黃昏,雙方仍然呈膠著之勢。原來,川軍并非情報中所說的2個團,而是2個旅,另有2個旅的援軍正在趕來。
眼看短時間內取勝無望,中央政治局連夜命令停止與敵人糾纏,暫時放棄北渡長江計劃,避實就虛,西進川南。
1935年1月29日,紅軍第一次渡過赤水河。
赤水河,發源于烏蒙山北側,流經云貴川接壤地區,因豐水期含沙量高、水色赤黃而得名。
紅軍撤至一個叫作“雞鳴三省”的地方,已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的爆竹聲,未能驅散毛澤東的愁緒。土城之戰,雙方損失均為3000人左右。在毛澤東眼中,敵我力量如此懸殊,即便慘勝也意味著失敗。若干年后,他還對這一戰難以釋懷:這是一場拉鋸戰、消耗戰。我軍沒有消滅川軍,反而受到很大損失,不合算,也可以說是一場敗仗。
與毛澤東此時的心境迥然不同,進入人生又一個本命年的蔣介石顯得躊躇滿志。雖然情報顯示毛澤東已經重獲指揮權,但在蔣介石看來,遭遇湘江之戰重創的紅軍已是強弩之末,“不難就擒”。春節期間,他又一次登臨廬山,下達了《重行懸示匪軍各匪首擒斬賞格》,懸賞生擒朱德、毛澤東等紅軍主要領導人,獎十萬大洋……國民黨報紙宣稱,“匪子彈用盡,患病亦多,實無戰斗力量與勇氣”。
強敵環伺,缺槍少彈,仗該怎么打?
大年初五,中央政治局在云南威信縣大河灘召開會議,正式通過《遵義會議決議》。第二天,中央政治局又在威信縣城所在地扎西召開擴大會議,討論新的戰略方針,鑒于川軍全力封堵紅軍北進,決定改變原定北渡長江的計劃;同時決定紅軍進行整編,徹底改變長征以來“叫化子打狗,邊打邊走”局面,史稱“扎西整編”。
這是一次脫胎換骨的整編。中央紅軍由30個團縮編為17個團,機關和后勤人員大幅度壓縮,充實基層;早已成為部隊沉重負擔的造幣機、造彈機、印刷機等笨重機器和器材,一律處理掉。長征開始后大搬家式的長蛇陣沒有了,機動靈活、善打運動戰的紅軍隊伍又回來了。
趁著國民黨軍幾十個團匆匆在長江南岸布防阻攔,貴州兵力空虛,毛澤東再度揮師黔北,殺了敵人一個回馬槍。2月18日至21日,紅軍第二次渡過赤水河,取桐梓、奪婁山關、重占遵義城,5天內殲滅和擊潰國民黨“追剿”軍吳奇偉部2個師又8個團。
這是中央紅軍長征以來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落荒而逃的吳奇偉下令砍斷烏江上的浮橋,尚未過江的敵人和大批武器,全部為紅軍俘虜和繳獲。紅軍斃傷敵2400余人,俘敵3000余人,繳獲步槍2000余支,輕重機槍及自動步槍30挺……
每一面勝利的戰旗上,都浸透著烈士的鮮血。就在二占遵義的戰斗中,紅3軍團參謀長鄧萍倒在了紅11團政委張愛萍懷中。“子彈從前額打進、從后腦出來,血流得很多,我的手臂都染紅了。”1996年,86歲的張愛萍將軍向我談起鄧萍,淚水潸然。
長風掠去硝煙,晚霞染紅群山。眺望巍巍婁山關,毛澤東吟誦出不朽名句——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三渡赤水河、四渡赤水河……赤水兩岸,毛澤東指揮紅軍聲東擊西,以一當十,調動敵軍狼奔豕突,導演出戰爭史上的千古絕唱——四渡赤水。
失誤之后撥亂反正,危難之際絕處逢生。回憶這段戰斗歷程,劉伯承寫道:“毛主席的正確的路線,和高度發展了的馬克思主義的軍事藝術,是使我軍立于不敗之地的唯一保證。”
1935年5月9日,中央紅軍巧渡金沙江,從此擺脫國民黨重兵追擊攔截,度過了長征中最為危險的時期。
那一天,是農歷立夏第三天,春天剛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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