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固原 王武軍
我的村莊在六盤山下,靜靜地等待一場雨,亦或是一場雪。
母親,把日子,梳理成一行行樹、一片片林,在河畔,在田間地頭,成為鄉村的一種景致。
母親與樹的結緣,還要從80年代初的包產到戶說起。
在我家門前有一條河,河面很寬,河水卻很小,因為干旱,一年難得下一場好雨,寬闊的河面,還是以前發暴雨時沖的,人們習慣上都叫它大河。在河的西邊,緊挨我家大門坎下,路的兩邊有兩片楊樹林,因為臨河,樹木長得太別好。靠路南面的一片因為樹大,在包產到戶的時候每家幾棵都分了。隻有路北靠上河的一塊樹苗還小,沒有分。最后,生產隊決定以承包的形式出賣給個人進行管護﹔毎棵小樹0.15元,一萬多棵下來將近2000元。當時村裡人都特別窮,不要說是2000元了,就是200元也沒有人能拿得出來。因為父親“右派”得到平反,補了三千多塊錢,母親就縱恿父親買下了那片樹林。這樣,我家就成了周圍方圓百裡唯一有樹林的人家。
每年開春,在忙農活的同時,每逢下雨天晴后,不能下地干農活,母親和父親總是抓住這些空閑時間,帶著我們兄妹幾個在河畔栽樹﹔漸漸地我家的樹林越來越大了。后來,下面一塊樹林的大樹人們都砍伐蓋房了,荒置著沒人管,母親看到怪可惜的,就在邊上栽了一些樹﹔村長看見了,怕村民有意見,就干脆全部承包給了愛種樹的我家。於是,利用周末,父母親帶著我們兄妹挖成一畦一畦的,然后栽上楊樹苗、柳樹苗,不到兩年,就又長成了一片小樹林。
我家在村口,又臨河,不論是放牛放羊的,還是飲牛飲馬的,驢馬牛羊一出村口就進了我家的樹林。為此,母親時常要和人家淘氣。無奈之下,母親就在樹林的周圍密密麻麻地栽了一圈榆樹苗,圍成了一道榆樹牆,擋住了羊群,但牛馬還是擋不住。每當下雨天,母親就穿上雨鞋,披上雨衣,在樹林邊巡視。發現有牛馬進去,就立馬趕出來,並給放牲口的娃娃安頓:“不要把牲口放進樹林裡,以免傷了樹木,秋天我讓你們掃樹葉?!?/p>
到了秋天,樹葉落了,母親就讓這些孩子進樹林掃樹葉拿回去燒炕。第二年,就再也沒人把牲口趕進我家的樹林去放牧了。如果誰沒有打招呼進了我家的樹林,母親就會悄悄地跟著,偷偷地看著人家的一舉一動,直到那人離開,生怕別人傷了她的樹苗。
80年代末,父親因病去世,母親失去了堅強的靠山。好在樹木已經長大,周圍的榆樹牆也長高了,牲口進不去,母親省心了。漸漸地我們兄妹幾個都已經長大成人,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家裡隻剩下母親一個人了,再加上封山禁牧,母親也用不著像以前那樣看護林子了﹔但她卻閑不住,每天在河灘上栽幾棵樹,日積月累,不幾年,閑置的河灘上不知不覺中又崛起了一片小樹林。我們也曾勸過母親:都一把年紀了,在家不享清福,瞎折騰什麼,在河灘栽樹,一發大水不就沖毀了嗎?母親卻很自信,她說:“咱們這兒十幾年沒發大水了,我估摸著頭再發大水,樹已經長大了,水也沖不走了?!?/p>
在西海固這個十年九旱的地方,沒雨,哪來的大水呀!果然,如母親所料,不到五六年,小樹苗都長高了。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村裡對荒山河灘進行承包,為了連林成片,母親竟背著我們把靠近我家樹林的河灘全部承包了下來。沒辦法,拗不過倔強的母親,我們幾個就利用星期天回家幫她栽樹??墒?,隻去了兩回,就被她趕走了。她嫌我們來回費車費,硬是自個一個人在河灘上摔打滾爬了三年,才把所有的樹栽上。這期間,她把老樹林裡的大樹賣了一部分,用來買樹苗和雇人栽樹,就連我們平常給她的零花錢,她都用在了栽樹上﹔讓她買斤菜、買斤肉或買件新衣裳,她總是舍不得花錢﹔叫人種樹鋤草,她卻從來不吝嗇。三年裡,她幾乎沒有到城裡來過,即便有時到城裡來轉一轉,看看孫子,就又趕緊回去了,很少在城裡住下,生怕自己的樹林沒人照看,牲口進去了、娃伙兒折樹了﹔一門心思都在她的樹林上。
前幾年,又開始退耕還林了,村裡的地全部都種上了樹,男人閑的沒做的,都外出打工了。鄉林業站看到母親在河灘上種地樹長得特別好,就免費送來了樹苗,讓村裡把整個河灘都綠化了。沒有男勞力,在母親的帶動下,全村剩下的婦女一起上陣,又在上河灘和下河灘都種上了樹,和我家的樹林連成了一片,並且鄉政府特意聘請母親擔任河道護林員。這下,母親就更不到城裡來了,長年守護著河道裡的樹林,像在看護著自己的孩子!
如今,每到夏天,整個河道郁郁蔥蔥的一大片,青青的楊樹,嫩黃的柳葉,翠綠的鬆柏,像一條五顏六色的花絲帶,在微風中飄逸在村莊的眼前,把我家掩映在綠樹叢中。母親就像守護神一樣默默地守護著那片屬於自己的綠色。
冬天,結冰的河水像一條白鏈,把樹林一分兩半,一排排楊樹、一行行柳樹,雖然都已光禿禿的沒了葉子,卻錯落有致、經緯分明地穿插在鬆柏之中,像秦傭中的士兵,排滿了河道,蜿蜒曲折。向北看不到頭,向南望不見尾﹔肅穆中有一種壯觀,寂靜中有一種生機。
每當我看到河道裡一望無邊的樹林,望著母親站在大門前的身影,我的心情總是澎湃的,我的眼睛總是濕潤的﹔我無法用優美的語言和漂亮的詩文來表達我內心深處對母親、對家鄉的敬畏,隻有在心靈的最深處默默地念著:
家鄉的河,是母親的河!
家鄉的樹,是綠色的夢!